第353章 刷新

　　“我還是不懂。”科莫德斯道。
　　“妳是角鬥士，妳探索角鬥場的真理。我是魔法師，我探索的是世界的真理。當然，我沒有說魔法師比角鬥士更高貴，更正確，但我想問，妳認為，妳在這個角鬥場得到的真理更接近最深層的真理，還是魔法世界的真理更接近最深層的真理？”蘇業問。
　　“我是角鬥士，但我也是戰士，戰士並不比魔法師差！”科莫德斯道。
　　“戰士不會將自己的位階壓制這麽多年。”蘇業道。
　　科莫德斯皺起眉頭。
　　蘇業盯著天空壹朵仿佛棉花的白雲，道：“妳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麽？”
　　“角鬥王！我從小就想當角鬥王。”科莫德斯的語氣中充滿驕傲，像個孩子壹樣。
　　“只想當角鬥王？”
　　“對，只想當角鬥王！在我第壹次觀看角鬥王之戰的時候，我就知道，這是我壹生的目標。”科莫德斯面帶微笑，神色柔和得如同天上的那團雲。
　　“可是，妳完成了。”蘇業道。
　　“嗯？”科莫德斯不知道是沒有聽清，還是沒有理解。
　　“妳早早就完成了妳小時候的夢想，妳早早就已經是角鬥王。”蘇業道。
　　“沒錯。”科莫德斯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。
　　蘇業嘆了口氣。
　　“完成小時候的夢想，完成過去的目標，難道不是壹件好事嗎？”科莫德斯微笑著說。
　　“妳是孩子的時候，妳的目標是角鬥王。那麽，妳現在是角鬥王，妳的目標是什麽？”
　　蘇業的聲音很輕，但卻遠比百萬石柱擊中身體更讓科莫德斯疼痛。
　　科莫德斯突然感到，自己的血肉在疼痛，自己的骨骼在疼痛，自己的骨髓在疼痛，甚至連靈魂都在疼痛。
　　“妳在說，現在的我，連孩子的我都不如嗎？我做錯了什麽嗎？”科莫德斯用力握著拳，目光茫然，不知看向何方。
　　“我們最常犯的錯誤，就是把短暫的暫時目標與人生目標混淆，以為完成了暫時目標，就完成了人生目標。”蘇業道。
　　“妳不是壹直要成為傳奇嗎？傳奇也只不過是比角鬥王長壹點的暫時目標。”科莫德斯道。
　　“傳奇只是我的魔法師目標，而且是我能說出口的目標，在傳奇之上，還有別的，我不能說的。我壹直說，我想要這個世界更美好，才想要成為傳奇。可惜，沒有多少人真正理解這句話。”蘇業道。
　　“我也無法理解。”科莫德斯道。
　　蘇業擡起手臂，指向天空。
　　“我從來不在乎籠中的王位，我的未來，是大地與天海。”
　　科莫德斯靜靜地看著天空，不知為什麽，鼻子微酸，閃亮的東西在眼中蕩漾。
　　“那麽，我應該怎麽做？”
　　“壹件衣服破了，換壹件新衣服就是了。壹種戰技被淘汰了，換壹種新戰技就是了。壹個目標完成了，換下壹個目標就是了。壹種思維老化了，刷新壹下，尋找這個世界更好的思維就是了。這個世界很簡單，只是我們壹直在囚禁自己。”
　　科莫德斯終於無法再註視天空，扭頭看向蘇業，這個少年的身體中，仿佛藏著壹位智慧的大師。
　　“現在妳知道為什麽輸給我了嗎？”蘇業問。
　　科莫德斯仔細回憶與蘇業的對話，壹遍又壹遍回憶，細細品味蘇業的每壹句話。
　　過了許久，他恍然大悟。
　　“我只想要成為角鬥王，所以，我只在乎角鬥場的壹切，久而久之，在角鬥場中，我的確越來越強大。但是，我越強大，我就越認為角鬥場中的真理是真正的真理，其他不重要。哪怕外界出現壹種新的真理，壹種新的事物，但因為我只關註角鬥場，也必然會忽視，甚至會敵視。這是必然，因為我會拼命保護我和我認為對的壹切。現在，從角鬥場外來了壹個人，也就是妳。”
　　科莫德斯看了蘇業壹眼，繼續道：“妳的壹切，實際遠遠超出了角鬥場的範圍，但是，我依舊用角鬥場的方式來思考妳我的戰鬥。我沒有……用妳的話說叫‘刷新’我的思考方式，我只有站在和妳壹樣的高度，有著不弱於妳的思維層，才能戰勝妳。”
　　“妳現在知道為什麽列奧尼達和西西弗斯能戰勝妳了嗎？”蘇業問。
　　科莫德斯眼睛緩緩瞪大。
　　“我想起來了，列奧尼達曾經說過壹句話，他要像海格力斯壹樣成為神下第壹，他的眼中是全部的人類世界，那麽，他必然能看到全世界的真理。”
　　“西西弗斯說過，他要成為諸世界的西西弗斯，他很狂妄，但是，他只要說出來，那麽這些話會逼著他去放眼世界。他看到的，也是世界的真理。”
　　“妳也壹樣，妳們都壹樣，妳們想要看世界，也看到了世界，所以，角鬥場不會困住妳們。而我，只會對付角鬥場這座湖泊中的小魚，壹旦海洋中的巨龍進入湖泊，哪怕是幼年巨龍，在我眼中，也只是壹條大壹點的湖魚。我用對付湖魚的方法去對付巨龍，怎麽可能獲勝。我明白了……”
　　科莫德斯輕嘆壹聲，繼續道：“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妳會當眾拿出書本來學習，為什麽不在乎觀眾的支持或反對，總是做出壹些不應該在角鬥場做的事情，不是因為妳性格古怪，不出因為妳嘩眾取寵，不是因為妳特立獨行，不是因為別的。只是因為，在妳眼裏，角鬥場和其他地方毫無區別，只是世界的壹部分而已。”
　　“那麽，角鬥王科莫德斯，妳現在的夢想與目標是什麽？像孩子只想當孩子壹樣，繼續當角鬥王嗎？”蘇業問。
　　“我已經不是角鬥王了……”說到這裏，科莫德斯突然身體壹震，充滿驚駭地望著蘇業。
　　蘇業依舊望著天空，唇角飛揚。
　　“我明白了……我終於明白妳或者亞裏士多德這些人的恐怖了。當我還是角鬥王的時候，我只會當角鬥王，當我不是角鬥王的時候，我依舊只想奪回角鬥王。現在，通過和妳的對話，在我已經不是角鬥王的時候，我才會考慮其他目標。但是，妳，亞裏士多德，妳們這些別人眼中的天才，從壹開始，就直接忽視了像角鬥王這種短暫的目標，而是直指更久遠的目標。”
　　“我只是總結整理了大師們的共同點，然後學習而已。”蘇業道。
　　“不過，妳們有那麽長遠的目標，真的能完成嗎？”科莫德斯問。
　　“他們從來不問，我也不問，我只問為什麽。”
　　蘇業長長呼出壹口氣，起身。
　　觀眾席上，極少數人盯著蘇業，陷入思考。
　　蘇業撿起魔法胡子，拍拍上面的土，使用造水術清洗幹凈，放到鼻子下面。
　　“對不起，讓各位久等了，我正在疏導科莫德斯，畢竟壹個滿腦子都是齷齪思想的變態壹旦輸了，很可能會做出可怕的事，比如跑大街上拔別人的毛。”
　　全場大笑，許多人笑罵蘇業。
　　不過，觀眾們也送了壹口氣，剛才雖然不知道兩個人在說什麽，但顯然不會只是休息。
　　科莫德斯輸得太慘了。
　　甚至比歷年他的手下敗將更慘，如果蘇業幫忙勸說，大家也更放心。
　　沒有任何斯巴達人願意見到自己城邦最出名的角鬥士壹蹶不振。
　　蘇業回頭看著躺在地上的科莫德斯，伸出手。
　　“來，體驗壹下別人得到角鬥王的感受，妳已經十年沒有這種感覺了，壹定很懷念吧。”
　　在觀眾的笑罵聲中，科莫德斯白了蘇業壹眼，伸出手。
　　蘇業壹把拉起科莫德斯。
　　全場歡呼。
　　“科莫德斯！”
　　“科莫德斯！”
　　“科莫德斯！”
　　全場人齊齊喊叫，鼓勵科莫德斯，感謝他為大家帶來壹場精彩絕倫的戰鬥。
　　兩個人走到龍口露臺下，那裏，陳列著眾多神靈木像。
　　主神雕像只有壹位戰神阿瑞斯，其他都是真神，位階低於主神。
　　蘇業掃視神像，然後看向那位救治科莫德斯的主祭司。
　　那是壹位面帶微笑的和善老人，身上的白袍散發著淡淡光輝。
　　“恭喜妳，親愛的蘇業，從今天起，妳就是角鬥王，甚至可以成為斯巴達的角鬥王。”老人伸出雙臂，給了蘇業壹個擁抱。
　　兩人在分開的時候，老人順手摘下蘇業的魔法胡子。
　　科莫德斯目光壹動，微微低著頭，保持謙卑。
　　“您的經驗真豐富。”蘇業微笑著眨了眨眼。
　　老人哈哈壹笑，露出慈祥的面容，道：“妳是壹個喜歡講真話的孩子，我也喜歡講真話的人。那麽，妳有沒有興趣加入斯巴達？妳看，斯巴達人很喜歡妳，哪怕妳只是在角鬥場上當觀眾，哪怕妳把我們的英雄科莫德斯打得那麽慘，我們和雅典不壹樣。”
　　“我怕我的話太傷人。”蘇業道。
　　“說，今天妳是角鬥王，只要妳不瀆神，妳甚至可以大罵露臺上的每壹位，包括那位我壹直想拉他下來的大祭司。”老人微笑道。
　　蘇業哭笑不得，斯巴達人果然和雅典人完全不同。
　　明明是祭司，卻壹身戰士匪氣。
　　“當您要分清我是斯巴達的角鬥士或者雅典的角鬥士的時候，我就明白，斯巴達和雅典是壹樣的。”蘇業微笑著道。
　　科莫德斯立刻想起之前兩人的對話，慢慢思索。
　　老人道：“不錯，我是有私心的。但我的私心是為了城邦，我的私心是為了戰神，我無比希望，妳成為阿瑞斯的角鬥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