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百零五章 白衣與青衫
劍來 by 烽火戲諸侯
2024-7-24 21:51
夜航船,靈犀城。
這天黃昏裏,寧姚打算去往下壹處城池,她就又是隨手壹劍,打開夜航船禁制,劍光直沖雲霄。好讓中土文廟那邊知曉這條渡船的行蹤。
臨行之前,寧姚帶著裴錢,小米粒和白發童子,找到那位被譽為浩然天下婉約詞宗的女子城主,除了感謝靈犀城的款待之外,還幫著陳平安的朋友姜尚真,捎話給她。
李夫人與那位頭生鹿角的俊美少年,帶著幾位外鄉客人走在高過雲海的廊橋中,廊橋附近有片晚霞似錦,就像鋪了壹張鮮紅顏色的名貴地衣,眾人登高遠眺,景色宜人,山氣日夕佳,飛鳥相與還,天地靜謐祥和。
李夫人突然心情不悅,因為廊橋壹端盡頭,從形貌城趕來壹撥不速之客。
她欣賞寧姚,並不意味著她喜歡所有劍修。
寧姚之於天下劍道,就像她之於詞篇壹道,絕不輸給任何男子,古人今人。
寧姚微微皺眉,不知道這條夜航船,怎麽會平白無故多出壹位飛升境劍修。
難道此人是沖著陳平安來的?
不過對方像是受了點傷?
寧姚轉頭與李夫人說道:“是來找我們的,夫人袖手旁觀就是了,如果不小心打壞了靈犀城,我事後肯定照價賠償。”
她沒錢,陳平安有。
李夫人點點頭,確實不願摻和這些浩然是非和山上恩怨,就帶著那位文運顯化而生的鹿角少年離開此地。
刑官。嫡傳弟子杜山陰。婢女汲清,祖錢化身。
杜山陰見著了那個背劍女子,有些緊張,喊了聲寧劍仙,然後自報名號,說了他在劍氣長城的住處街巷。
汲清笑容嫣然,施了個萬福,喊了聲寧姑娘。
寧姚點頭還禮。
刑官那張死氣沈沈的臉上,難得有幾分笑意,自報名號,“我叫豪素。之前在劍氣長城,壹直待在牢獄。”
寧姚心中恍然,抱拳道:“見過刑官前輩。”
她沒有見過刑官,但是聽說過“豪素”這個名字。在飛升城改名為陳緝的陳熙,前幾年有跟她提及過。說下次開門,如果此人能來第五座天下,並且還願意繼續擔任刑官,會是飛升城的壹大臂助。
刑官豪素,雖然對陳平安有壹種天然成見,可那只是因為陳平安擁有壹座福地的關系。
對於任何壹位天下福地主人,豪素都沒好感。
但是他對寧姚,卻頗有幾分長輩看待晚輩的心態。
這還是作為唯壹嫡傳弟子的杜山陰,第壹次知道師父的名諱。
只是不知道師父是從無姓氏,還是刻意省略了。
白發童子有些發毛,壹點壹點挪步,站在了裴錢身後,想了想,覺得還是站在小米粒身後,更安穩些,站在小矮冬瓜背後,她雙膝微蹲,自己瞧不見那位刑官,就當刑官也看不見她了。
豪素瞥了眼那個白發童子,與寧姚以心聲說道:“先前在容貌城那邊,被吳霜降糾纏,被迫打了壹架,我不舍得拼命,所以受了點傷。”
不舍得。這位刑官的措辭有些微妙。
寧姚點點頭。
劍修越境殺敵壹事,在真正的山巔,就會遇到壹道極高的關隘。
那位歲除宮吳霜降,到底怎麽個難殺,寧姚前不久剛剛領教過。
寧姚問道:“這次重返浩然,前輩是要與人尋仇?”
她不喜歡與人客套寒暄,也不喜歡說話彎來繞去。如果這位劍修不是刑官,雙方都沒什麽好聊的。
豪素點點頭,“是要尋仇,為家鄉事。中土神洲有個南光照,修為不低,飛升境,不過就只剩下個境界了,不擅廝殺。其余壹串廢物,這麽多年過去,哪怕沒死的,只是茍延殘喘,不值壹提,只不過宰掉南光照後,若是運氣好,逃得掉,我就去青冥天下,運氣不好,估計就要去功德林跟劉叉作伴了。飛升城暫時就不去了,反正我這個刑官,也當得壹般。”
寧姚對於這些舊賬,就只是聽聽。
這位刑官沒來由說了句:“找誰當道侶不好,偏要找個陳平安。”
寧姚搖頭道:“這件事,前輩沒資格指手畫腳。”
白發童子偷偷轉過頭,再悄悄豎起大拇指,這種話,還真就只有寧姚敢說。
瞧瞧,什麽刑官,屁都不敢放壹個,呦,還有臉笑,妳咋個不笑掉大牙嘞?
豪素斜眼望向那邊。
白發童子立即躲回去,縮了縮脖子。
小米粒反正什麽都不懂,只管手持行山杖,站著不動,為身後那個白頭發的矮冬瓜,幫忙遮擋風雨。
黑衣小姑娘,對那個男人咧嘴壹笑,趕緊變成抿嘴壹笑。
豪素笑著點點頭,算是與小姑娘打過了招呼。
小米粒立即學那好人山主,懷抱綠竹杖,低頭抱拳,老江湖了。
寧姚介紹道:“小米粒是落魄山的右護法。”
豪素小有意外,陳平安的家鄉山頭,就找了這個洞府境的小精怪,當護山供奉?
男人站在廊橋中,看客不壹樣的心境,同樣的景致,就是兩種風情。
寒山冷水殘霞,白草紅葉黃花。
本來打算與寧姚打聲招呼就走的男人,猶豫了壹下,以心聲言語道:“讓他小心些暗處的算計。約莫有那麽二十來號人,分散九洲,至於具體是誰,有誓約在,我不能多說。”
話就說這麽多。
哪怕能說,他也懶得講。
寧姚笑道:“誰該小心,還說不定。”
豪素嘆了口氣,莫不是世間任何女子,只要喜歡了誰,都是這般沒道理可講的?
豪素說道:“撇開我那點沒道理的成見不談,他當隱官,當得確實讓人意外,很不容易了。”
寧姚說道:“我不覺得意外。”
豪素壹時語噎。
汲清偷偷笑著,這個寧姚與年輕隱官,好像是截然相反的性子啊,兩人是怎麽走到壹起的呢。
豪素笑道:“在劍氣長城那些年,相較之下,不管是比起蕭愻,還是陳平安,就我這個刑官,當得最無所事事,等到此次了卻心願,與仇人算清舊賬,以後只要還有機會,能夠純粹以劍修身份,為飛升城出劍,責無旁貸。”
寧姚抱拳致謝。
豪素告辭離去,劍開夜幕,帶著嫡傳和婢女壹同離開夜航船,準備安置好身邊兩人後,就孑然壹身,悄然趕赴中土神洲。至於那座百花福地,就不去了,相思了無益,見不如不見。
離開了夜航船,大海茫茫不知何處,豪素看了眼夜幕星象,找準壹個方向,禦風時豪素與嫡傳弟子提醒道:“杜山陰,記得那個承諾,學成了劍術,必須殺絕浩然天下的山上采花賊。如果妳毀約,就算我無法親自問劍,妳壹樣會死。”
杜山陰先前有些魂不守舍,聞言悚然,恭敬說道:“師父,弟子壹定會信守承諾,此生躋身飛升境之時,就是山上采花賊滅絕之日。”
不知道師父與那百花福地有何淵源,以至於讓師父對山上采花賊如此痛恨。
豪素點點頭,“有汲清留在妳身邊,以後妳就算想要開宗立派,也不是什麽難事。不過將來有了自己的山頭,祖師堂就別掛我的畫像了,妳就當自己是山澤野修,沒有什麽師承,杜山陰就是開山祖師。不過遇到難關,只要我能夠出劍,答應幫妳出劍三次。我給汲清留下了壹封密信,當妳身陷絕境之時,就是退路所在,記得不可提前看信。”
豪素擡頭看了眼天幕。
我當少年時,盛氣何跋扈。向秀甘淡薄,深心托豪素。
覺昨是而今非,看過幾回滿月。
杜山陰是謹小慎微的性子,不適宜問的絕不多問壹句。在豪素這邊,遠遠不如侍女汲清那麽隨意。
汲清好奇問道:“主人,我們真不去百花福地看看嗎?”
說到底,她還是希望能夠在刑官身邊多待幾天,其實她對這個杜山陰,印象很壹般。
豪素搖頭道:“不去了。以後妳和杜山陰,可以自己去那邊遊歷。”
汲清有些想不明白,欲言又止。
豪素說道:“不要多問。”
汲清赧顏壹笑。
其實豪素真正念念不忘的,不是百花福地的那位花神娘娘,她只是相貌酷似壹位家鄉女子。豪素當年出劍斬殺壹位上五境修士後,避難遠遁,機緣巧合之下,逃到了百花福地,在那邊曾經有過養傷練劍幾年的安靜光陰。
在他從家鄉福地飛升到浩然天下之前,其實曾經與壹個女子約定,壹定會回去找她。
當時的豪素,誌得意滿,將只存在於古書記載上邊的“飛升”壹事,視為囊中物,立誓要要為家鄉天下的有靈眾生,開辟出壹條長生不朽的登天大道。
為後世開辟新路者,豪素是也。
只是沒有想到,就因為他的“飛升”,引來了浩然天下各大宗門的覬覦,最終導致福地崩碎,山河陸沈,生靈塗炭。
等到遠遊客再回首,故鄉萬裏故人絕。
所以這位劍氣長城的刑官,才會不喜歡任何壹位福地主人,但男人真正最憎惡的人,是豪素,是自己。
靈犀城那邊,寧姚因為刑官隨後出劍,打破渡船禁制離去,她擔心陳平安誤以為自己與刑官起了沖突,就與城主李夫人打了個招呼,又劍斬夜航船,這才帶著裴錢她們幾個去往別座城池。
寧姚笑問道:“小米粒,記得我遞出幾劍了嗎?”
小米粒神色認真想了想,“記得不了,好像不多唉。”
寧姚笑道:“那就好。”
裴錢背著大籮筐,松了口氣,心中默默在賬簿上邊,又給小米粒記了壹功。
小米粒哀嘆壹聲,壹邊用行山杖戳著地面道路,壹邊撓撓臉,可憐兮兮道:“好人山主雖說是忙正事去了,肯定每天覺得度日如年哩,想壹想,怪可憐的。”
白發童子壹拍額頭,手掌狠狠抹臉,這個小米粒,真是半點沒白當那落魄山的護山供奉。
裴錢問道:“師娘,飛升城那邊的劍修,會想念師父嗎?”
寧姚笑著點頭,“會的。”
裴錢猶豫了壹下,“印象好嗎?”
寧姚點頭,“老人,年輕人,對他的印象都不差。當然肯定也有不好的,不過數量很少。”
尤其是飛升城年輕壹輩的劍修,練氣士和武夫。
對那位獨自留在城頭上的隱官大人,什麽觀感?
幸虧是自己人。
裴錢笑道:“那以後我就去那邊的天下遊歷啊。”
寧姚想了想,這是什麽道理?
靈犀城廊橋中,雙手籠袖的鹿角少年,輕聲問道:“主人真要卸任城主壹職?給誰好呢?這麽多年來,來來往往的渡船過客,主人都沒挑中合適人選,城內駐留修士,主人又看不上眼,我們與渡船之外也無聯系。”
李夫人笑道:“放心,肯定不會是讓那仙槎來當城主。”
鹿角少年伸出壹根手指,揉了揉太陽穴,只要壹想到那個老舟子,就要讓他心生煩躁。
多年之前,仙槎乘舟泛海,無意間碰到了夜航船,那次身邊沒了陸沈,依舊非要再次登船,說是壹定要見李夫人,當面道謝,沒頭沒腦的,靈犀城就沒開門,那個仙槎就兜兜轉轉,在夜航船各大城池之間,壹路磕碰,這裏吃閉門羹,那邊碰了壹鼻子灰,隔三岔五的,老舟子就要忍不住罵人,罵完被打,被打就跑,跑完再罵,打完再罵,鐵骨錚錚……
老舟子足足耗費了百年光陰,還在那邊死撐,非要走壹趟靈犀城才肯下船,看架勢,只要壹天不進靈犀城,仙槎就能在夜航船壹直逛蕩下去。
最後主人實在看不下去,又得了船主張夫子的授意,後者不願意仙槎在夜航船逗留太久,因為說不定會被白玉京三掌教惦念太多,壹旦被隔了壹座天下的陸沈,借機掌握了渡船大道所有玄妙,說不定就要壹個不小心,夜航船便離開浩然,飄蕩去了青冥天下。陸沈什麽事情做不出來?甚至可以說,這位白玉京三掌教,只喜歡做些世人都做不出來的事。
李夫人這才與仙
槎見了壹面,不曾想這個老舟子,真是個的的確確腦子進水的,鬼打墻百余年,就真是只為了與她道謝壹聲,說李夫人有首詞寫得天地間最好,第壹好,什麽蘇子什麽柳七,都烏煙瘴氣寫得啥玩意兒,遇到了李夫人這首詠花詞,全要靠邊站……
原來李夫人曾經隨手寫過壹篇詠桂詞,不過是她自比桂花。
自是花中第壹流,梅定妒菊應羞……
結果就被那個仙槎“欽定”為世間詞篇第壹了。
道了謝,仙槎就被船主張夫子禮送出境,張夫子笑著提醒此人,以後別再來了,夜航船不歡迎。
不曾想老舟子呸了壹聲,破地方,請我都不來。
壹想到仙槎就糟心,鹿角少年趕緊轉移話題,說道:“那個話不多的女子武夫,壹雙眼眸很出彩。”
李夫人心不在焉,點點頭隨口道:“既然人的眼睛,都裝得下日月。山上修道之士,山下凡俗夫子,怎麽就都容不下幾個眼前人。”
主人傷感,鹿角少年就跟傷感。
主人生前最後在壹個古稱臨安的異鄉落腳,卻始終不曾為那個山清水秀處,寫過任何壹篇詩詞。
易安建安臨安,齊州青州杭州。
————
文廟功德林這邊,訪客不斷,多不久留,只是與文聖閑聊幾句。
柳七與好友曹組,玄空寺了然和尚,飛仙宮懷蔭,天隅洞天的壹雙道侶,扶搖洲劉蛻……
中土五嶽山君,來了四個。除了穗山那尊大神,都來了。
五湖水君更是聯袂而至,其中就有皎月湖李鄴侯,帶著婢女黃卷,扈從殺青,是壹位止境武夫的英靈。
李鄴侯給老秀才帶來幾壺自家酒釀,壹看就是與老秀才很熟的關系,言笑無忌。
老秀才每次接待訪客,身邊都會帶著陳平安。
君倩是懶,左右是不適合做這種事情,悶葫蘆站那兒不說話,很容易給客人壹種熱臉貼冷屁股的感覺。
可是帶著關門弟子就不壹樣了,待人接物,滴水不漏,該笑臉就笑臉,該開口就開口,與他這個先生打配合,天衣無縫。
九嶷山的賀禮,是壹盆凝聚水運的千年菖蒲,蒼翠欲滴,其中有幾片葉子有水珠凝聚,搖搖欲墜,山君笑言,滴水時拿古硯、筆洗這類文房清供接水即可,拿來煉制水丹、或是
老秀才說笑納了笑納了,轉手就交給陳平安,嘀嘀咕咕,與關門弟子說那九嶷山,其實還有幾盆三千年的菖蒲,凝出的水滴,了不得,得有拳頭大。陳平安就說先生這種道聽途說,不能信,按照書上記載,水滴至多指銅錢大小。
聽得九嶷山神戰戰兢兢,擔心這對師徒明兒就去自家山頭打秋風。
還有壹位湖君送了幅字帖,上書“爛醉如”三字,水紋宣紙,依稀可見其中有蟲遊曳,細微若絲線,字帖滿紙酒氣,清香撲鼻。
那條被養在這幅名貴字帖中的蟲子,按照古書記載,南水有蟲名曰酒泥,在水則活,登岸出水則醉,能吐酒釀,少則盈碗,多輒滿缸。此物神異,極難捕捉,唯有壹壺佳釀擱水中,酒為魚餌,壺作魚簍,方有百壹機會,更難飼養,規矩極多。
壹幅名貴字帖擱放在桌上,諸君共欣賞,結果老秀才開口就問值幾個錢。
問得那位湖君頭直疼。
不過老秀才這邊也有些表示,早就備好了字帖、楹聯,來個客人,就送壹份,當做回禮。
加上陳平安對中土神洲的風土人情,極為熟稔,如數家珍,與訪客們言語,作為晚輩,沒啥可送,唯有壹份真誠而已。
陳平安看得出來,每個得了先生回禮的客人,都有意外之喜。
意外分兩層,壹是禮重,畢竟字帖、楹聯,都是貨真價實的文廟聖人手筆,尤其自家先生,聖字之前是個文,分量豈會不重。況且老秀才每個字都寫得極為認真,以至於湖君李鄴侯那邊,先前是婢女黃卷主動幫著主人接過字帖,結果壹個踉蹌,手中字帖竟是差點掉在地上。還是陳平安第壹時間彎腰接住了字帖,再笑著交給了那位名叫殺青的十境武夫。
再者好像來功德林的所有客人,大概都沒想到這個老秀才竟然真會回禮吧。
煙支山的女子山君,名叫朱玉仙,道號古怪,苦菜。
她來時身邊帶了邵元王朝的年輕劍修,朱枚。雙方有結契的那層仙家機緣在。
朱枚與陳平安久別重逢,笑呵呵的,她可沒有半點生疏,抱拳玩笑道:“小女子見過溫良恭儉讓的隱官大人啊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朱姑娘言重了。”
老秀才撫須點頭道:“朱姑娘這番話說得好。仙霞朱氏,出了個朱姑娘,真是祖上燒高香了。”
陳平安便鋪開紙筆,老秀才就臨時寫了首關於仙霞古道的詩篇,送給朱枚。
作為煙支山的道賀禮物,朱玉仙這位中土唯壹壹位女子山君,除了拿出壹只裝滿十二盒珍稀胭脂、水粉的長條竹盒。
她還拿出壹只折紙的烏衣燕子,凝聚有兩份濃郁文運和山川靈氣,可以放在宅子屋梁上邊,或是匾額後邊,家中就等同於多出壹位香火小人。不過有個要求,就是擱放折紙燕子的祖宅,必須近山,百裏之內有高山,有那壹國正統山嶽更佳,不可是那種地處平原地帶、或是大水之畔的屋舍。
來功德林為老秀才慶賀恢復文廟神位的,畢竟還是少數,更多修士,都已經陸陸續續離開文廟地界。
比如墨家鉅子在議事結束,就已經在去往劍氣長城的路上,身邊有遊俠許弱跟隨。
當許弱提起那個年輕隱官,神色木訥的墨家鉅子搖搖頭,不置壹詞,顯然不願多聊此人。
許弱知道緣由,是顧璨使然。因為身邊這位墨家鉅子,曾經手刃嫡子,為大義滅親。
所以不出意外的話,不殺顧璨的陳平安,以後與墨家數脈,壹直都會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關系。
鐵樹山郭藕汀,流霞洲女仙蔥蒨等人在內,都不曾先行返回宗門壹趟,就已動身啟程。
至於各大王朝君主、國師,都無需趕赴蠻荒戰場,回去調兵遣將,號召山上修士,臨時打造適宜跨洲遠遊的渡船……都是事情。
火龍真人在趕赴蠻荒天下之前,來了趟功德林,與老秀才稱兄道弟,把臂言歡,相互勸酒不停,都喝了個滿臉紅光的醉醺醺。
火龍真人晃晃悠悠站起身,單獨拉上陳平安,兩人並肩而行,老真人打著酒嗝,笑著說道:“出名要趁早,是對的,是好事。世間好事,只怕個但是,這就要妳自己多留心了,旁人的道理,老人的經驗之談,都不如妳自己多加琢磨,來得牢靠。”
陳平安點點頭,“晚輩會註意的。”
火龍真人從袖子裏邊摸出兩套熹平石經抄本。
看得陳平安佩服不已,做買賣壹事,自己還是年少無知道行淺了。
火龍真人將兩套熹平手抄本遞給陳平安,笑道:“其中壹套,到了趴地峰,妳自己給山峰。另外這套,是貧道幫妳買的,小子,既然是做生意,那麽臉皮薄了,不成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受教了。”
火龍真人輕聲道:“世道這才太平幾年,就又起風波了,貧道剛得到的幾個消息,有個王朝皇帝在自家渡船上邊遇襲,國師和供奉在內,都受點傷,兩個刺客是死士,註定又是壹樁無頭沒尾的山上懸案。天隅洞天那邊起了內亂,馮雪濤的青宮山,那個閉關思過的前任宗主,暴斃了。邵元王朝舊國師晁樸,那處山頭,作為他在別洲布局的老窩,也折騰得不輕,傷亡慘重,祖師堂給人莫名其妙打殺了壹通,揚長離去。百花福地和淡淡夫人那邊,被人謀劃得最是兇險,別看青鐘這個婆姨,在咱們這邊好說話,手段不差,也極有嗅覺,反過來被她出手兇悍,明處暗處,都被她殺了個幹幹凈凈。”
陳平安雙手籠袖,默不作聲,心算不已。
這些大大小小的風波,就在文廟附近發生。
明擺著是蠻荒天下和托月山對文廟的壹個下馬威,看似是幾場毫無意義的意氣之爭,白白消耗掉那些顆原本埋藏極深的死間棋子,可其實事情沒這麽簡單。
火龍真人拍了拍陳平安的肩膀,突然說道:“惜命不怯死,求生不毀節,平日裏不逞匹夫之勇,關鍵時千萬人吾往矣,是為大丈夫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不敢當。”
老真人瞪眼道:“貧道是在說妳嗎?”
陳平安說道:“仰慕真人古風俠氣多年,晚輩壹直學得不像。”
老真人壹拍年輕人腦袋,大笑道:“臭小子。”
老秀才在遠處氣呼呼道:“嘛呢嘛呢?!”
陳平安問道:“郁先生和少年袁胄那邊?”
老真人笑道:“所以貧道會幫著玄密護道壹程,做人不能只占便宜。”
火龍真人離去後,陳平安回到先生身邊。
“與妳說個不太中聽的重話,除了老頭子和禮聖,整個浩然天下,誰不要覺得少了自己,天就會塌下來。”
老秀才說道:“所以大可以等到養足精神了,再殺大賊巨寇也不遲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明白了。”
之後中土嬋娟洞天的洞主夫人,也來拜訪文聖,她是位顏色常駐的女子,姿容如少女壹般。
身邊跟著壹個名叫沈禧的廟祝姑娘,手持壹把桃花紈扇,上邊繪有明月,寫有竹枝詞。
老秀才這次偏偏拉上了左右,後者壹頭霧水,不知先生用意所在。
洞主雋繡夫人,與文聖老先生言語時,那位廟祝姑娘,就看著那個當年壹別、就是百年不見的左先生。
左右起先瞧見了那位姑娘的問詢眼神,還會點頭微笑,壹次,兩次過後,他就視而不見了。
這個記不得名字的廟祝姑娘,既然思念崔瀺多年,先前百余年間,怎麽不去寶瓶洲見上壹見?
南婆娑洲醇儒陳氏,當代家主陳淳化,除了拜會文聖,與陳平安也有交談,其中有聊到曾經遠遊求學的劉羨陽。
老夫子伏勝,依舊是來找陳平安的,是為了聊壹聊寶瓶洲獅子園的柳清風。
此外還有大源王朝崇玄署的國師楊清恐,借此機會,與陳平安聊了些生意上的事情。
至於雷公廟沛阿香,和女弟子柳歲余,再跟著個叫王赴愬的老武夫,就是奔著陳平安來的,沛阿香是因為裴錢的緣故,來與陳平安這個當裴錢師父的見壹面,雙方約好了,以後雷公廟壹脈弟子,與落魄山相互間可以經常往來,問拳砥礪武道。
至於王赴愬,起先是打算與這位年輕隱官問拳壹場的,結果瞥見了那個端坐桌旁、單手持書的左右,想了想,還是算了。
不著急。再說了,自己如果仗著歲數大,欺負個學拳沒幾年的年輕人,不像話,勝之不武。
皚皚洲劉財神帶著妻兒,登門拜訪,二話不說,從咫尺物當中取出壹大堆禮物,在那石桌上,堆積成山。
不夠含蓄?面子上會不會不好看?錢有什麽不好看的。
而且走的時候,這對天底下最有錢的夫妻,好像忘記拿走那件不起眼的咫尺物。
劉幽州見著了年輕隱官,笑臉燦爛,直呼名字。
陳平安笑著點頭,然後起身抱拳,與這壹家三口道謝,陳平安神色肅然道:“為劍氣長城謝過劉家,以後但有差遣,只需飛劍傳信落魄山,陳平安壹定立即趕赴皚皚洲。”
倒懸山壹座猿蹂府,是劉氏主動給的劍氣長城。
不光是如此,許多倒懸山隱蔽的產業,錢與物,都壹並交給了避暑行宮。
劉聚寶站起身,笑著抱拳還禮道:“隱官大人言重了,劉氏不會如此作為,有些事情,不是買賣。只希望隱官以後路過皚皚洲時,壹定要去我們家中做客。”
然後陳平安說了壹句讓老秀才和劉聚寶都倍感意外的話。
“晚輩能不能與劉氏,求個不記名的客卿當當?”
劉聚寶楞了楞,沒有廢話半句,爽朗大笑道:“那就這
麽說定了!”
左右看了眼小師弟。
知道原因。
劍氣長城,有兩位來自皚皚洲的劍仙,李定,張稍。對家鄉十分不喜,但是到最後,依舊是以皚皚洲劍修的身份赴死。
諸子百家當中,不少祖師爺能來的,都來了。畢竟與壹般大修士身份不同,他們算是“混官場”的,都需要看文廟的眼色行事。
兵家兩位祖師,率先拜訪,姜老祖身邊站著許白,看著遠處那個紅衣女子。
商家那位祖師爺的範先生,則是最後壹個登門拜訪,與陳平安聊天,反而要比跟老秀才敘舊更多,其中就聊到了北俱蘆洲的彩雀府法袍壹事。聽範先生說要“厚著臉皮分壹杯羹”,陳平安當然歡迎至極,拿出三成。打算自己拿出兩成,再與彩雀府孫清、武峮商量,爭取那邊也願意分出壹成。
老秀才覺得這位範先生,該他有錢。
那幾位聖人府的當代家主,以及寶瓶洲雲林姜氏在內的幾個家主,也都來了功德林。
老秀才其實原本打算少說話的,總拿自己的道理煩人,壹次兩次的,還好,說多了,容易惹人厭。
可是面對那幾個聖人府後裔,老秀才終究是沒忍住,又與他們以心聲各自絮叨了壹番,誇獎自然是有的,還不少,做得好的,吝嗇這個做什麽。也很不客氣,罵了兩人幾句。至於他們聽不聽進去,能真心聽進去幾分,就不管了。
只是這般待客,就耗去兩天光陰。
終於有了份難得的清凈時分,古樹參天,下邊有座涼亭,亭內石桌刻有棋盤。
李寶瓶與師伯君倩下棋,左右和李槐在旁觀戰,那個小精怪就坐在長椅上看書,師父下棋又看不懂,可是書上文字都認識。
老秀才帶著陳平安在涼亭外散步,笑道:“迎來送往,是很麻煩,可是千萬別嫌麻煩,裏邊都是學問,豎起耳朵,仔細聽著別人說了什麽,再想壹想對方話藏著什麽,尤其是對方為什麽會說某句話,多想想,就是學問……”
陳平安笑道:“到門,到了自家門。”
老秀才點點頭,“與妳說這個,好像多余了。嗯,妳那酒鋪生意就很好,讀書人都能跟生意人搶錢,還能掙著錢,豈會是怕麻煩的人呢。妳打小就是個又不怕麻煩的……對了,下次開門,去了五彩天下,那座小酒鋪,可別關了,生意好壞,都不能關嘍。”
有句話沒說出口,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,可能是世道和生活,由不得那個孩子、後來的少年怕麻煩。
陳平安點點頭,然後笑道:“我只是二掌櫃,大掌櫃是疊嶂姑娘。”
然後再與先生聊了聊疊嶂與那位儒家君子的事情。
老秀才聽得聚精會神,聊這個,倍精神。畢竟自家文脈,奇了怪哉,如果不是這個關門弟子“別開生面”,那就全他娘是光棍啊。
回了涼亭裏邊,老秀才雙手負後轉圈圈,偶爾幫著君倩指點壹二。
陳平安與那個小精怪坐在壹起,不知為何,這個論輩分是自己師侄的小家夥,好像有些緊張。
君倩師兄的開山大弟子,真名鄭佑,只是妖族修士,真名壹事,至關重要,所以鄭佑在他師父的提醒下,前不久剛給自己取了個名字,叫鄭又乾,說是那本讓自己走上修行路的仙家秘籍裏邊,按照序文,學問都出自乾卦,而且編書的那位仙師,就姓鄭。既然學了仙家術法,就是承襲仙師的恩惠,是冥冥之中得了那位前輩的庇護保佑,所以小精怪就鄭重其事給自己取名鄭佑了。
再說了,不談真名,只說行走江湖的那個化名,諧音多好,真有錢呢。
以後只要有錢了,壹定要回家鄉,為那個姓鄭的仙師,好好的修墓立碑。
陳平安聽君倩師兄說,這小家夥喜歡讀書識字,還是個小暴脾氣。
鄭又乾來自桐葉洲的羽化福地。在那處福地,如果有練氣士結金丹,就可以“羽化飛升”,曾經屬於壹座“上宗仙班”典型經營不善的下等福地。因為宗門底蘊不夠,將羽化福地提升為中等品秩,實在有心無力,壹旦勉強行事,很容易連累宗門被拖垮,為他人作嫁衣裳。
鄭又乾顫聲道:“隱官大人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喊小師叔好了。”
鄭又乾雙手握拳,手心滿是汗水,繃著臉點頭道:“好的,隱官小師叔。”
陳平安愈發奇怪,也有些擔心,就立即心聲詢問,“君倩師兄,是我承載大妖真名的緣故,所以鄭又乾很怕我?”
劉十六搖頭笑道:“不是,妳現在收斂得不錯,鄭又乾如今的修為,根本察覺不到。只是這孩子膽子天生就小,先前我帶著他遊歷蠻荒天下,在那邊聽說了不少關於妳的事跡,什麽南綬臣北隱官,出劍陰險,殺妖如麻,只要逮著個妖族修士,不是當頭劈砍,就是攔腰斬斷,還有什麽在戰場上最喜歡將對手生吞活剝了……鄭又乾壹聽說妳就是那位隱官,最後見了劍氣長城遺址,就更怕妳了。嘴上說著很仰慕妳這個小師叔,反正真與妳見了面,就是這個樣子了。差不多就是妳……見著左右的心情吧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我又不怕左師兄。”
左右聽到了劉十六的心聲“捎話”,點頭道:“仗著先生在,確實從不怕我。”
陳平安無奈道:“君倩師兄,不合適了。”
劉十六笑呵呵道:“我又沒跟先生告狀。”
陳平安轉頭說道:“又乾,小師叔手邊暫時沒有特別合適的見面禮,以後補上。”
鄭又乾低頭,使勁擺手道:“不用不用。”
到了文廟這邊,先前被師父安置在壹座仙家客棧裏邊,鬧哄哄的,都是關於這個小師叔的傳聞。
青衫劍仙,見人就揍,打架賊猛,脾氣可差。
小師叔那脾氣,憑良心講,真的好像跟爆竹差不多。
壹言不合,就要拿個裝滿爆竹的大籮筐,往人頭上壹悶,劈裏啪啦的,誰吃得消?
陳平安笑道:“又乾,妳是不是在外邊,聽了些關於小師叔的不實傳聞?”
小家夥低下頭後,就沒再擡起頭,只是期間迅速轉過頭,擦了擦汗水而已。
這會兒聽見了小師叔的問話,笑容尷尬萬分,撒謊肯定不行,可要不說謊,難道直說啊,壹邊撓頭,壹邊順勢擦汗。
左右笑道:“這個師叔當得很威風啊。”
老秀才壹巴掌拍在左右腦袋上,“觀棋不語真君子,難怪妳只有個賢人頭銜,看看李槐,才多大歲數,就是賢人了!”
李槐如遭雷擊,只覺得禍從天降,“啥?!”
老秀才笑呵呵道:“瞧瞧我這記性,都忘了跟妳說了,李槐啊,妳這會兒是儒家賢人了,放心,咱們文聖壹脈,可沒托關系走後門,是文廟幾個教主,加上幾位學宮祭酒、司業,壹起合計商議出來的結果。再接再厲,爭取過兩年,就掙個君子,以後左師伯再瞧見妳,還不得跟妳請教學問?”
李槐急得滿頭汗水,抓耳撓腮道:“不能夠啊!”
左右點點頭,這孩子很虛心。至於治學成就高低,只要有此心態,就不用著急。
李槐急匆匆道:“祖師爺,文廟可不能這麽胡來啊,寶瓶都還不是賢人呢,憑啥我是啊。”
老秀才笑瞇瞇道:“妳小子有大功勞嘛。”
都顧不得有什麽狗屁功勞了,李槐脫口而出道:“那我就不要功勞了,讓文廟那邊別給我啥賢人,行不行?祖師爺爺,求妳了,幫忙說道說道,不然我就躲功德林這兒不走了啊。”
老秀才壹臉驚訝道:“李槐,可以,年紀輕輕,頗大誌氣,都打算跟文廟直接要個君子啦?沒問題,我壹開始就是這麽覺得的,給個賢人,小家子氣,給君子,我看成。”
李槐都快要瘋了,下意識轉頭望向陳平安,“咋辦?!”
我好好讀個書,給我個賢人做啥。這要回了山崖書院,還不得每天在口水缸裏鳧水過日子?
李槐又不傻,偌大個寶瓶洲,儒家正統書院才幾座,賢人又能多到哪裏去?
陳平安笑道:“咋辦?還能怎麽辦,已經當了賢人,又推不掉的樣子,就躲起來好好讀書。真要擔心怕事,就與文廟和書院再打個商量,幫著提醒山崖書院那邊,除了幾個正副山長,此事不要外傳了。給了賢人又收回,文廟不會答應的,妳當是兒戲呢。但是幫妳在書院保密,這件事其實不難。”
李槐想了想,有道理啊。
嘿,既不會樹大招風被人笑話,好像還能白得壹個賢人頭銜,只在裴錢這個盟主那邊,私底下好好顯擺,說不定自己這個座椅雷打不動好多年的小舵主,就能升官了。
看來是好事啊。
劉十六笑了笑。
看來這個小師弟,確實擅長對付人心上邊的瑣碎事。
劉十六瞥了眼左右。
左右懶得理睬,這點小事,陳平安如果都沒辦法解決,當什麽小師弟。
還有臉皮當別人的小師叔?
李槐看著陳平安,沒有當自己的姐夫,怪可惜的。
陳平安猜出李槐的心思,罵道:“滾。”
鄭又乾可憐巴巴望向自己師父,敬重小師叔歸敬重,可是小師叔脾氣真的差,自己坐這兒,渾身不得勁,膽子大不起來。
這天暮色裏,陳平安獨自壹人,籠袖坐在臺階上,看著風吹起地上的落葉。
因為獨處,就有些思緒紛亂。
世道如此,妳想如何,妳能如何,妳該如何。
自律,自省,自求,自由。
多讀古書開眼界,少管閑事養精神。
那些人生意外,就像壹場突如其來的磅礴大雨,強者手中有傘,弱者兩手空空。
強者撐傘而行。要為這個世界遮風擋雨,片刻也好。
李槐偷偷摸摸來到這邊,坐在陳平安身邊,遞出兩本微皺的冊子,不厚。
陳平安翻開壹看,裏邊寫滿了李槐記錄下來的問題,大大小小的讀書疑惑、治學疑難。有些被塗抹掉了,更多留著。
李槐有些難為情,小聲說道:“很多問題,都會問朋友,問夫子。有些聽人壹說,明白了,有些聽了答案,也還是沒明白,又不好意思翻來覆去問,又怕忘了,就寫上邊,壹開始覺得很快就能見著妳,沒想到這麽久才遇到,這不就都有兩本冊子了。”
陳平安收入袖中,“我先收下,慢慢看,給些我的答案,不壹定都對。回頭跟那本符書壹起還給妳。”
李槐急眼了,漲紅了臉,“別啊,隨便翻,隨便看,陳平安,妳別這麽正兒八經的。”
陳平安笑道,“妳寫這些,也沒隨便啊。”
李槐無奈道:“咱倆的學問多少,能壹樣嗎?我讀書真不行。我想不明白的問題,妳還不是看壹眼扯幾句的小事?”
如果不是陳平安,李槐就會壹直藏著這兩本冊子。
陳平安拍了拍李槐的肩膀,笑道:“妳那姐夫,我見過了,人不錯的。”
李槐咧嘴壹笑,“終究是我的姐夫嘛。”
這天夜色裏,老秀才拉著三個學生,壹起喝著小酒兒,夜風清涼,人心溫暖。
左右望向遠處。
壹襲白衣的曹慈,手持壹把竹黃劍鞘。
單獨來到功德林,拜訪陳平安。
老秀才捏著下巴,“如果要打架,就難了。”
若是裴杯來了,那就根本不是個事兒。
老秀才就會拿出看家本領,以理服人,以德服人了。讀書人只吵吵,絕不動手,何況對方還是個娘們。
左右說道:“既然不是裴杯,如果被問拳,妳就自己挨著。”
陳平安點點頭,“我壹個人去。”
陳平安摘下背後長劍,放在桌上,去見曹慈。
劍氣長城的兩位少年,問拳三場過後,壹別多年,各奔前程,終於在今夜重逢。
天下武學對半分,白衣曹慈青衫客。